《边城》演员谢幕。 王佳 摄
原题:把风情之美与人性之美写到极致
一一凤凰古城森林剧场实景剧《边城》观感
文/向云驹(作者系中国艺术报社社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著名旅游圣地湘西凤凰古城最近推出了一部以沈从文名著《边城》为原型的大型实景剧《边城》,看过此剧不禁惊喜。
<一>
凤凰推出这部具有旅游营销性质的剧目,我以为是凤凰旅游管理、旅游营销、旅游理念、旅游文化进一步提升和成熟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凤凰的出名或成名,在于它这样一个偏远的"中国盲肠"(沈从文语)之地,有古色古香的典雅精致的城楼城垣城建,有山、水、城一体的独特风景,有古代中国战争经典标识伟大长城的异地再现:南方长城,有充满传奇色彩的民族情调、吊脚楼、苖族风俗等,有闻名中国、震惊世界的人文历史:民国总理熊希龄故居、陈氏(陈宝箴、陈三立、陈衡恪(师曾)、陈寅恪等)旧居、沈从文故居与墓地、黄永玉画馆等,这些近当代史名人的行迹,使凤凰成为中国几千年封建王朝结束后进入现代、民国、新文化时代的一个缩影或微观的"历史盆景"。熊希龄、陈寅恪、沈从文、陈师曾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国政、国学、国文、国画的代表性人物。一个荒蛮之地,竟然有如此人文风景,让人深感匪夷所思。这让凤凰旅游呈现出独一无二的韵致。其中,沈从文是凤凰最值得骄傲的文化名人。他生长于凤凰,从这里走出后就以书写家乡凤凰和湘西的人、事、风景而蜚声文坛。他的代表作《边城》既写了湘西一个叫"茶峒"的所在,也融入了他一生中诸多凤凰生活的阅历。上世纪80年代沈从文故去,就在他辞世当年曾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因该奖只颁授给在世作家终成世界文坛憾事。在沈从文的家乡搬演沈从文的名著,等于是把凤凰的活灵魂给揭示与展示出来了。没有沈从文的凤凰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凤凰,不知道沈从文的游人远客就如盲人骑瞎马一样,其行走会失却全部的价值和意义。《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边城》也是凤凰的精神象征和灵魂所在。没有任何一个边远小城巿能获得《边城》这样的书写和品质,没有任何一个文学风景能有凤凰这般的实景与之匹配并相看两不厌。在全国几乎千篇一律的旅游山水实景演出中,凤凰的《边城》是"名副其实"的"这一个",它让沈从文的《边城》活起来、动起来、美起来,立体地展现了文学《边城》的艺术形象,使观众与游人的凤凰之旅具有了回味与品位,为感观、感觉、感性注入了诗意和神韵。
<二>
凤凰推出的这部森林剧场实景剧《边城》是众多旅游地实景演出中的一部创新之作。风景名胜地打造文艺演出已经有了多年的探索与实验,形成了传统模式的剧场演出和创新模式的实景演出两种类型。一般来说,剧场表演多流于音乐歌舞,表演沉闷陈旧,千篇一律,缺少新意,流于肤浅;山水实景则多在视觉奇观上做文章,大场面、大音响、大空间,不无创意,不无壮观,但缺乏内涵,形式大于内容,缺少堪可回味的美学品质与艺术意味。无论是剧场表演还是山水实景,现在的旅游演出绝大部分都是消费性、快餐式演出,离可欣赏、可玩味的"艺术"还有相当的距离,是号称艺术却又边缘于艺术的艺术现象。
实景剧《边城》不落窠臼,别开生面。它的演出场地号称森林剧场,即观众席是传统的剧场式的,而其舞台则一分为二:前台可营造这种实景与表演空间,有重组、再造、更新、变化的功能,后台则是敞开的、深延的,有深度的自然森林和山脉。这是人造与自然相结合的表演空间,也是剧场与实景相结合的表演场景。所呈现的《边城》于是令人耳目一新。沈从文的小说《边城》最大的特点,一在他的诗化语言及其湘西风景人物的诗情画意;一在他对家乡风情的陌生化审美,把日常生活呈现得新颖别致、独具一格、风情万种。例如他写这地方独特的渡船渡河方式:"渡船头竖了一枝小小竹杆,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面横牵了一段竹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竹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边城》)这个渡口渡船是小说《边城》的核心描写,主人公爷爷和翠翠正是这样一种独特渡船的船主。这种渡河方式如此独一无二,是湘西的标志性风景,一如西南独龙族的溜索、羌族的铁(竹)索桥,是受到国际人类学界高度关注的交通方式。他还这样写此地女子的爱情观:"妇人感情真挚,痴到无可形容,男子过了约定时间不来,做梦时,就总常常梦船拢了岸,一个人摇摇荡荡的从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边跑来。或日中有了疑心,则梦里必见男子在桅上向另一方向唱歌,却不理会自己。性格弱一点儿的接着就在梦里投河吞鸦片烟,性格强一点儿的便手执莱刀,直向那水手奔去。"(《边城》)沈从文的家乡题材小说,把家乡的风景之美和人性之美写到极致,写成了"桃花源"式的所在。在当今时代,这样的地方正是最佳的旅游目的地。凤凰旅游之所以热起来正是因为它具备当代旅游的高价值和高品质。森林实景剧《边城》在景观再造与营造时把小说《边城》的"风景"做了审美化的呈现。舞台前区用一片"水域"再现了一个真实的"拉拉渡",爷爷和翠翠用拉拉渡船渡人过河的场景得到真实和写实地再现,一种异地异域异样的风景和风情向观众扑面而来。舞台中区是可以不断组合布景的核心表演区,有时是吊脚楼群;有时是田间地头一片油菜花开;有时是水边作坊,有赶场人路过,有渔人担着鸬鹚挎着鱼篓归来,有牧童放牧牛羊。吊脚楼又可以推拉移位,时而隔河相望,时而满台楼阁。舞台后则是自然森林,其间有佛塔、亭台、廊道、水车、碾房等等。这些湘西山水逼真而来,如梦如幻,《边城》故事在这里一一演绎。实景为小说《边城》提供了真实的场景,实景剧《边城》以此为基础,在形式与内容上都尽可能地忠实于原著,这就让这部作品具有了不同凡响的品格。可以说,这是一部舞台艺术剧和山水实景剧相结合的创新之作,它既有山水实景中灯光、布景、服饰、景观、音效的壮丽、炫目、奇幻、震撼,也有剧场艺术中音乐、舞蹈、戏剧、文学、舞美的思想性、美学性、艺术性、观赏性。由天保、傩送两兄弟共爱翠翠又生死相依的兄弟情深,由翠翠身上的那种"等一城烟雨只为你,渡一世情缘只和你"的湘西女人的情份,全剧将风土人情之美轮美奂转变为翠翠爱情的悲剧及其凄美,让人回味无穷,心有所动,情有所钟,戚戚焉,怅怅然。
<三>
凤凰推出的这部森林实景剧《边城》的一个突出艺术特点是打破艺术界限和局限,综合运用艺术手段忠实地传达小说原著的艺术风格和美学韵味。
首先,实景剧在文学性上做了深入的尝试与努力。全剧通过独白、旁白、对话、对唱、伴唱、幕间词、解说词等等,运用湘西丰富的民歌,为全剧营造诗情诗意。对话与歌词,文词优美典雅,糅合民间文学与文人诗词使语言充分诗化。在民歌体式地表达翠翠父母、翠翠与傩送两代人的爱情时,展开了反复、曲折、交叉、复沓地吟唱。全剧还大胆突破原著约束,对原著中没有正面展开的翠翠父母的爱情进行了还原与再现,由此展示和展开了湖西民间情歌,丰富了舞台呈现和诗意内涵。全剧对天保、傩送与翠翠的爱情也作了合理的集中,増加了其中的戏剧冲突和情感纠葛。在下半部分,围绕翠翠对傩送爱情的企盼与忠诚,《边城》在"等"字上做大做足文章,把原著的深刻的含蓄进行了意味深长的强化和延展,将"诗眼"扩大与加长,増强了全剧的主题,为把全剧推向高潮起到了推波助澜和画龙点睛的作用。红色的油纸伞、突兀而出的悬崖和孤独的翠翠,烟雨缠绵,愁怅悱恻,凄美弥漫。
其次,舞蹈形象与造型的成功也是全剧的艺术亮点。包括写实的拉拉渡等生活场景与写意的舞蹈场景相结合,舞蹈着的主人公与戏剧化、生活化的人物对白、交往、冲突、误会、相爱、相恋、相离等结合,是舞剧,也似歌剧、话剧、情景剧、音乐剧。全剧中大量精心编创的独舞、双人舞、三人舞和男女群舞,展现了舞蹈、舞剧艺术的动作、肢体、造型、动律之美。小说《边城》对边地的端午节有大量笔墨,实景剧对此进行了重点呈现,龙舟手的群舞与天保、傩送的独舞、双人舞互相对比穿插,热闹非凡又气势如虹,舞台前区水域成为龙舟竞渡的现场,一时水花四溅,气氛热烈而逼真。爷爷去世后,舞蹈在送葬环节安排了大段的傩面舞,把湘西古朴神秘的傩文化进行了独特的展现。
第三,音乐也充分地发挥了作曲家的个性创造与湘西音响、民歌、器乐的有机结合,既土也洋,既传统也现代。其中在婚礼行进队伍中加入精彩的湘西打溜子(一种技巧极繁复的民间锣鼓),一时情趣盎然。三人舞则配以大提琴、小提琴与钢琴的三重奏,如泣如诉,哀婉凄美。
第四,全剧的创作团队都是国内各文艺领域的顶尖高手,他们联袂打造了这台梦幻之作。灯光舞美设计由国家大剧院首席舞台设计担纲,创意叠出。剧本由著名词人、文艺晚会策划名家主创,文气充沛。作曲是国内外知名作曲家创作,走心动情。服饰头饰华美艳丽,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全剧总编导余大鸣,来自二炮文工团,既是我国山水实景剧的第一批实践者,参与过桂林山水实景《刘三姐》和多部实景剧的创编,也是舞蹈界著名编导,有多部舞剧、大型开幕式表演、大型歌舞晚会创编经验。她还是一位湘西土生土长的舞蹈家,对湘西各民族民间舞蹈和风俗文化有丰富的釆风经历和创作表演经验。这恐怕才是本剧成功最关键的原因。没有这样一位能跳进又跳出湘西文化的总编导,要想生动形象地既熟悉又陌生地再现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要想原滋原味又有滋有味地搬演小说《边城》,恐怕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也一定不可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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